屿光

“这么说，我是穿越了。”在向对方确认了相关信息之后，少年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作出了结论。

 

两人在超市门口狭窄的屋檐下站着。周泽楷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跨越时空的前辈，花花绿绿的衣服套在他的上半身，下面只穿了一条单裤，墨绿色的伞被狂风吹断了一根伞骨，颓丧地歪着脑袋倒吊在手心里。他的个子不高，甚至比起普通的这个年纪的少年都要矮一些，稍低头就能看到头顶的发旋，旋涡状排列出去的头发发梢因为雨水而粘在一起。

 

“所以，这位先生，你认识我？”叶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或者说是十年后的我。”

 

“嗯，叶秋……前辈。“周泽楷努力把那个小字咽下去。

 

叶秋？是不是哪里不对？叶修顿了一下，又问道：“还有什么呢？关于我的。“

 

已是深夜，路上稀稀落落的汽车开过，叶修的脸在错落的车流间忽明忽暗，最后随着逝去的轰鸣声浸泡在带着浓重寒意的夜色里。既熟悉又陌生，脸也是，声音也是，身体也是。

 

“还有什么呢？关于我的。”连带这些也是。熟悉他的装备属性，熟悉他的战斗方式，熟悉他的技能节奏，熟悉他的垃圾话，对他的喜好陌生，对他的厌恶陌生，对他的生活陌生，对他陌生。

 

周泽楷想了很久，直到叶修伸出手在他眼前晃荡，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喜欢游戏。”

 

叶修刚想笑，突然就动作慢了下来，只是略带茫然地微微扬了扬脑袋，鼻子微皱，就猝不及防朝着周泽楷的方向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泽楷躲闪不及，被喷了个正着，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在对方红着脸道歉的间隙也递了一些给他，目光落到叶修的脖子附近，最里面的一个白色衣领在层层叠叠的衣物里突显出来，因为被雨水沾湿而显得半透明，服帖地趴在临近的一小块皮肤上。

 

“淋湿的？”

 

“嗯，刚下车就下雨了，等到买到伞都已经湿透了。”叶修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无奈地扯了扯衣服，他一路提着箱子到处跑，湿透的衬衫被捂在里面，源源不断的寒意从冰冷的衣料里渗透出来，让他忍不住又打了个颤。却看到在脚边放着的行李箱被猝不及防拉走，周泽楷拽着行李箱的拉杆，大步流星地走进小区。

 

怎么搞的？聊了这么久原来还是个抢劫的么。叶修连忙追了上去，但没跑几步就和前面突然转身的周泽楷撞到了一起。

 

叶修捂着鼻子，疼痛逼得生理性的泪水流出来：“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会感冒。”因为自己不擅长说话，之前和叶修交流时间地点等相关信息就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再加上之前叶修东奔西跑了大半天，周泽楷有点着急。

叶修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说：“那你又转身干什么？”

 

周泽楷指了指旁边的超市：“买点东西。”

 

超市里，周泽楷快速地扫荡了洗漱的相关专用品，家里很少有客人，作为一个男性单身汉他也没多备存货，扫视了一圈还有没有遗漏的，扭头就看见叶修小小的个子在他后面来回溜达，他打定了主意跑到西南角捞了两桶牛奶抱着，又抓了点食物一起塞在购物筐里。周泽楷捏着购物袋，叶修拖着行李箱，两人速度不同，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叶修盯着前面的背影，一不小心踩进了一个水坑里，周泽楷转过头来查看，看到他正眼巴巴瞅着自己，然后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嗯？”周泽楷没听清。

 

“周先生你能告诉我，我长大了有多高吗？”叶修有点不甘心，他和叶秋一起长大，拥有一样的基因，吃着一样的食物，喝着一样的水，但就是比他矮上几公分，刚刚和周泽楷撞到，因为作用力他还很丢脸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这实在让他对未来的自己没有信心。

 

在街边路灯橘黄色的灯光照射下，周泽楷看到叶修仍然红通通的鼻子，忍住笑用手比划着：“这么高。”

 

“还是比你矮么？”叶修撇撇嘴，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周泽楷的全身，又高兴了起来，“那这样还挺高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转眼就到了周泽楷家门口，钥匙摸索着插进洞孔，机括被牵引着发出转动的清脆声响，叶修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来这里了。

 

屋内暖色的光源被打开，拖鞋踩在地面发出的笃笃声，塑料袋被窸窸窣窣地打开，叶修的脚步停在门口，看着周泽楷抱着洗漱的用品走进了浴室，然后从里面传来了喧闹的水声，不一会儿他擦着手走出来，像是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伸出手拍了拍叶修湿乎乎的脑袋；“去吧。”

 

手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头顶，周围温暖的水汽弥漫上来，叶修把下巴抵在浴缸的边沿，想着周泽楷到底和家里的那个笨蛋弟弟不太一样，起身把放在一边的毛巾展开，上面有只憨憨的小熊正趴在草地上睡觉，他在脑中整理着感谢的话语，想着想着也不由微笑起来。

 

走出来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叶修先把脑袋伸出来查看了一下，看到已经换了家居服的周泽楷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他有意识地避嫌，凑到旁边柜子边看周泽楷的游戏藏品。蹲在地上，在柜子的下层，他看到了离家出走前刚发行的那款游戏，和他从未见过的其他系列作品安静地躺在一起。心里有簇小火苗燃烧了起来，叶修恨不得把身体也嵌进这个柜子里，但未经过允许不能随意翻看，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客厅的沙发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游戏的主人。

 

周泽楷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窗户被开了一个小缝，有冷冽的风呲牙咧嘴地从缝隙间穿过，催动着阳台上几台盆栽叶子不住地晃动，江波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有些轻微地失真：“周队，刚刚有内部消息说，叶秋大神退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