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光

外面的风声似乎又更大了一点，雨水落在稀疏的树冠间，顺着光秃的枝桠汇积到底部一起落下。沉默了很久，周泽楷听到自己简洁地答应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江波涛温和的声音才有些迟疑地响起：“常规赛还打着呢，在这种时候突然换人，嘉世应该早就做好准备了吧。”

周泽楷不是不知道叶秋现在的尴尬处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嘉世内部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杂音，令人诧异的孤立和排挤在团队赛里屡次发生，但是这些小动作做得非常隐蔽，也只有职业圈的选手们才能看出点端倪，所以嘉世每况愈下的成绩让潮水般的批评和争议都一股脑儿地涌向当初开创盛世王朝的叶秋。虽然还是有最佳搭档沐雨橙风的策应，孤独的斗神一叶之秋仍然在重返巅峰的路上艰难地跋涉着。

终于，退役了吗？

江波涛又多说了几句，最后在哈欠声中挂了电话，周泽楷推动着窗沿填满了之间的缝隙，外面强大的气流冲击着窗户发出不甘的鸣响，他回头看了看叶修，少年仰靠在沙发上，眼皮因为累积的疲累止不住地往下掉，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努力把眼睛瞪圆。

看见周泽楷走近，叶修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他指了指那边的大柜子，忽然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些：“周先生，那边的游戏都是你的吗？”

周泽楷点点头，领着他打开了柜子，两人一起坐在地上翻看起来。叶修的睡意瞬间就被游戏围剿，现在他正不满足地半跪在柜子前，一只手扶着柜子，前倾着上半身正尝试把上排的游戏都搬下来，宽松的睡衣衣摆晃荡在空中，周泽楷看到内侧用红线缝了一个“秋”字。

叶修把游戏铺在地上，正好对上周泽楷的视线，他拉了下下摆让它遮住自己的肚子：“这衣服有点小了，但是我弟弟一直觉得这套最舒服都不舍得换，我们从小到大都穿一样，所以我也没跟着换。”

“弟弟？”周泽楷伸手把叶修够不着的游戏递给他。

“嗯，我有个弟弟，笨蛋弟弟。”叶修说得很小声，说到家里他总是有点心虚，一开始离家出走时的兴奋已经逐渐褪去，等到平静下来才能重新感到原本被强压在脑后的迷茫和不安，就从最实际的角度出发他甚至都不知道明天该去哪里，捏着游戏的一角叶修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周泽楷，这个人也和他一样兴致勃勃地翻看着，就像是和他一样初次见到这些游戏似的。

少年遇到同好总是特别兴奋，于是叶修手舞足蹈地开始大肆讲述他和游戏的恋爱史，从一开始的一见钟情到最后深情不改的私奔，周泽楷挨在他身边坐着，听着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游戏名称不断从故事里蹦出来，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又真实又梦幻。

“——我回房间的时候就看见我弟弟偷偷藏起了一个箱子，你知道吗，我笨蛋弟弟的梦想就是离家出走，他平时偷偷准备行李，我见过好多次了这根本就瞒不了我。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个箱子心里就有点痒，就好像有根羽毛在那里挠啊挠的，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有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说，走吧，走吧，去试试，呃，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故事最终结束在这个任性自私的举动上，叶修有些担心地看着周泽楷，他后悔自己说得是不是太多了，这种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被理解的吧。

在踏上旅途的时候，他并没有去思考过未来，却没想到它以这种方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对于自己十五岁的冲动造成了怎样的人生轨迹，叶修并不想提前知道，但无论如何，就算是穿越到十年后这种天方夜谭，也是个与之前的生活完全不同的新的开始，他迫不及待地要走下去。“周先生，我是真的很喜欢游戏。”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有温暖的手臂擦过身体，肘弯架在肩膀上，手掌绕过脖子在自己胸前简单地搭着，身体被略微带着靠向身边那个散发热量的身体。

“加油。”低沉的声音从左边略高一点的方位传来。

在未知的某个地方，十年后的他的荣耀旅程在今天结束了，而在自己身边，十年前的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周泽楷说不出更多的话，他只是想把这个姿势保持得更久一点，想把这种艰涩而又复杂的心情通过时间的长河传递过去。

周泽楷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叶修已经睡着了，他半坐半躺仍然保持着先前等待的姿势，一只脚晃荡在床外，拖鞋悬在脚尖摇摇欲坠。在扶着他躺下来的时候，少年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梦话，就翻了个身继续缩成一团。周泽楷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把自己的被子给叶修盖上，想了想又从柜子里多拿出一条被子。

把被子给自己盖上，大毯子铺在两个被子外面，周泽楷打着哈欠钻进被子里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他就被冻醒了。

他支撑起身体，借着窗外的月光查看原因，结果就发现罪魁祸首整个人就像是团子一样缩在床的左下角，还顺带着卷走了一大半的毯子。周泽楷叹了口气，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团子状的叶修抱扯过来放在自己身边，接着重新把毯子铺好。

在连续折腾了两三次之后，第二天醒来，周泽楷发现自己感冒了。